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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从小生长在北方农村，由于家境贫困，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，吃饺子就成了件比较奢侈的事。在我的记忆里，饺子只会出现在大年夜的饭桌上。每一次，母亲都会在其中一个饺子的馅里包进一颗小枣儿。按家乡的习俗，如果谁吃到那个特别的饺子，来年就会交到好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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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年那个包进小枣儿的特殊饺子似乎总能被我吃到。有时自己都觉得不可信，我哪里会次次都那么走运呢？可是，母亲巧手包出的饺子，精致到如出一辙的大小形状，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区别。于是日子久了，我也将信将疑地认可了自己的好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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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实际上，我的运气也的确不差：从一个偏远的乡村顺利考上大学，而后还被分配在一座南方的中等城市里，有了一份坐机关办公室的工作。这样的际遇，是很多家乡人做梦都不敢想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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% o' w: [' h7 \, @) M大约八年前，我认识了小蔓。她是那种地道的城市女孩，在我面前不自觉地有种天生的优越感，加上彼此是经人介绍的对象，所以开始的时候她对我的感觉一般，而且接触半年都没有真正进入状态。 2 J; P8 J9 K1 J$ o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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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 m2 A" l' f. O+ p1 m7 n其实在小蔓之前，同事介绍我先后和两个城里女孩谈过，都是很短的时间，最后都无疾而终。假如要追究原因，恐怕主要是因为我的农村家庭背景。到了小蔓，情形和前两次似乎没有什么区别，那种不咸不淡的恋爱维持得很勉强，后来甚至连我自己都没了信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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% v. J, H0 T: I) l* s4 `有一回我们逛完街，路过一家新开张的饺子馆，老板响亮的北方口音给了我一点怀乡的感觉。刚好又是正午，于是我请小蔓吃饺子。那顿饺子并没有什么特别，只是在吃的过程中，我睹物思人地给她讲述了考上大学那天家里破天荒吃饺子的往事——记得那顿饺子是用豆腐和青菜做的素馅儿，依旧是我很幸运地吃到了那个特别的饺子，不过那个饺子里包了颗酥心糖。 2 r' P# `# n. Y0 a" W3 L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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& @3 t8 U5 m: {/ R+ H! A当我告诉小蔓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尝到酥心糖的滋味时，就看见坐在对面的她眼圈一下子红了。然后她低下头，用筷子夹了个圆滚滚的饺子，蘸了作料，放到我的碟子里。那是认识以来她第一次对我表示亲昵，受宠若惊的我不知所措地盯了那个饺子很久。 2 b+ y6 U: Z% B9 `9 x& Q7 k! T Y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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吃过那顿饺子之后，我们的感情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。即使在后来她的家人提出异议时，她也坚定地表示出与我共同进退的决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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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 O7 ]0 e; ~' }$ J8 q: f我也奇怪了，到结婚时问她：“是不是我的故事引起了你的怜悯和同情？”她回答说：“也是，也不是。因为那个故事让我看懂你这个人——能对饺子里的酥心糖有长久回味的人，今后一定会珍视生活里哪怕最平常的滋味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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; W3 w4 f: S( y新婚那年冬天，我带小蔓回老家。家里的环境有了不小改善，但大年夜的饺子依旧是不能少的，又有城里的新媳妇进门，因而母亲特别做了口味清淡的香菇肉馅儿饺子。 0 ^9 h* j+ H3 M% ?& J3 i. X+ V7 l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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/ I& J; A. a9 w# ^5 h( b% Q吃着吃着，小蔓轻轻“哎呀”了一声，被她咬了小半口的饺子里露出颗红红的小枣。这时，旁边的母亲微笑起来，说：“今天包了那个特别的饺子，这么巧就被你碰上了，这是你的运气好啊。”小蔓眼睛亮亮地望着母亲，先前保持的那些矜持和客气一下子就没了，由衷地说了句：“妈妈，您真好。”说完，她当着全家人，将剩下的那半个饺子塞进我的嘴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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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 ^' A) Z. y/ i6 F晚上，小蔓独自去到母亲的屋里。出来时，她兴奋地对我宣布说：“明天开始，我要跟妈学包饺子。”于是整整一个春节，在母亲的调教下，小蔓包饺子的手艺日渐成熟。不过十来天时间，我津津有味地尝过各种口味的饺子，也似乎目睹了小蔓从女孩变为女人。 l4 Q! |, z/ i( Z' ~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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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以后的日子里，饺子成为我们家庭聚会或庆贺的首打。身为南方女子的小蔓，竟然也逐渐练就了从拌馅儿、和面、擀皮到饺子下锅的全套本领。这一切让很多亲朋诧异，她却淡淡地笑，用漫不经心的口气解释：“嘿，谁叫自己嫁了个爱吃饺子的老公呢？”那腔调柔柔的，听上去很甜蜜。 : n6 D( {, _, }/ S$ m/ x# r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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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然，小蔓也沿用了我家乡的习俗，只是那个特别的饺子馅不断在变换花样，蜜饯、干果仁，还有形形SeSe的糖果。但无论怎么变，我始终保持着自己的幸运记录。即使我再傻，也会猜到这是一种被设计好的幸运，不过是自己猜不到内里的技巧罢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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/ Z2 o) D+ H% |2 ?$ H; T9 f2 G) a( c和很多图谋事业发达的男人一样，我在婚后第三年辞职下海，一年后又开办起自己的公司。几年里，公司的经营不仅逐渐稳定，而且已小有规模。然而，涉足商海的我自然也有诸多的身不由己，尤其当应酬成为家常便饭时，真正的家就难以顾全了。 2 t6 k( c7 S( g- Y7 R; j9 v+ Y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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说不清从什么时候起，我和小蔓之间开始有了矛盾。矛盾都不太大，也不太激烈，但是因为事发频繁，我不觉就有了厌烦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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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 |' w; M4 C$ ^2 \# ?0 a* X$ d也就在这时，一个英文名字叫朱莉的女孩出现在我的生活里。她是西北人，大学毕业来南方闯荡，正值青春勃发的年龄，又一副精明乖巧的姿态，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。 8 H: B/ g0 n% ~' V+ v/ x3 m4 x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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/ P& [* r: M) ?& L7 v9 L我和朱莉因为商务而相识，也一直对她心有好感。但直到有一天，她辞了外企的职决定来我公司时，我才意识到她对我的好感原来另有深意。于是我踌躇着请她吃饺子，给她讲母亲，讲小蔓，也讲那个特别的饺子。她听罢，居然没有退却的意思，反倒抓住我的手，带点任性地说：“这不公平，如果给我机会，我也会做得一样好。”在理智上，我很明白我们都不该有机会，但我却没有挣开她的手。 & v0 i) `2 @0 ]2 s0 {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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& y# s' W; L' r过了两天，朱莉郑重其事地告诉我：“我已经报名读烹饪班了，有朝一日会为你包出最好的饺子。”我彻底地目瞪口呆了，内心别有滋味：一方面是被年轻异性爱慕的感怀，另一方面又有已婚男人的道德防守。 ! _' N. u9 K9 Z. n; p j- z& \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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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 u8 q: u4 V6 h! c0 L7 b& i凭朱莉的聪明，她很快就学会了制作饺子。她用一款带奶香的巧克力做特别的饺子馅儿，因为有一回我随口说过自己喜欢那种口味。可问题是，我不再拥有从前那样的幸运——热腾腾的一盘饺子，无论我还是她，都只能听天由命地“撞”，该谁是谁。有时她也尝试着稍做一点手脚，但往往弄巧成拙，令人一眼分辨出来。那样的时候，我不免想起小蔓，她的技巧在哪里呢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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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 E. E9 Q/ i; p/ P% d" l终于有一天，风声传到小蔓的耳朵里，她出人意料地没有吵闹，很硬气地带着孩子离家而去。分居的日子，朱莉拿出了她全部的魅力，我很清楚她想争取这个机会，可不知为何，我总是下不了最后的决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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$ K/ c$ {1 c- Q0 H4 c. I又一个冬天来临，我独自去深圳谈完一单生意，返回的当天，竟然从电话录音里听到朱莉说：“我要亲自和她谈谈，帮你下这个决心。”记录显示那是两天前的事，于是我有些慌，担心她们的碰面会使事态恶化。然而另一面，我心里也有其他想法——兴许闹开了，自己反倒真会有另一次机会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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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晚我如约去朱莉住处，她做好饺子等在灯下，陪我慢慢吃。吃过几个，我兴奋地笑着说：“啊，真走运，今天我吃到巧克力馅的饺子了。”朱莉放下筷子，淡然答道：“不是走运，是我知道了技巧——是她告诉我的。” % z* V2 u* P5 K" ? 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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什么？我越发诧异了。朱莉解释说：“是结婚那年你们回乡下时你母亲传授的，就是在饺子边上嵌一小粒葱白。因为葱白的颜Se近似饺子皮，不会被发现；即便饺子在水里受热膨胀，葱白掉了，也会留下一点凹痕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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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 G" c- |7 |1 D* w2 s5 f! O哦，我懂了，可我不懂的是为什么小蔓会告诉朱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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% y s4 E; ?1 z1 D- o/ @沉默片刻，朱莉娓娓道来：“因为爱你——当初她懂得这种爱，所以去学包饺子，希望把母亲对儿子的爱延续下来。现在眼看婚姻搁浅了，她能做的，是希望我能好好接替这种爱。可是她又哪里知道，我实在不能做得比她更好。”说完，朱莉流着泪扑向我。哭过以后，她仔细为我穿上外套，将她的辞职信放进我的外套口袋，然后叮嘱我回家好好过日子。她一直都是个好强的人，但这一次，放弃却是她心甘情愿的选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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冬夜的大街很冷清，独自徜徉的我百感交集——那一小粒不起眼的葱白，原来就是嵌在饺子边上的爱。母亲懂，小蔓懂，朱莉也懂，而真正享有这爱的我却一直不懂得。 : T1 Q& h% b4 I4 N4 \' q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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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 g6 j- D; z* k9 ~) X终于，我拨通了小蔓的电话，对她说：“不知道还能不能吃上你包的饺子？如果可以的话，我会好好看看嵌在饺子边上的那一点葱白。”电话那头默然了，过了一会儿，我听见隐约的抽泣声…… 6 X9 e- Y$ ~& u3 r
，这个世界上的爱有很多种样式，也不一定每种爱都伟大得惊天动地。有的时候，爱不过是一粒切碎的小小葱白，但是我们不能忽略，也不该忽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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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07-9-3 03:14:19
变色卡
千斤顶
